互联网金融大变局

来源：《中国周刊》杂志 作者：林言
* 第1页 :互联网巨头抢滩
* 第2页 :改变
* 第3页 :变局之风险
　　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之时，马云留下了一句话：“如果银行不改变，那我们改变银行”。
　　他做到了。
　　今年三月，阿里巴巴集团宣布，将筹建成立阿里小微金融服务集团，负责阿里集团旗下所有面向小微企业以及消费者的金融创新业务，曾被银行等传统金融机构把持的小贷和信用支付、保险、理财，都被纳入其中。
　　阿里不是金融业唯一的搅局者。以宜信为代表的P2P（个人到个人）小额信贷中介平台迅猛生长，也在冲击着传统金融机构。
　　宜信CEO唐宁今年当选“互联网金融年度人物”，他对互联网金融的理解是，“互联网是未来的一切和一切的未来”。
　　互联网巨头抢滩
　　如果要提炼互联网金融的特征，“跨界”无疑是首选。
　　阿里巴巴和苏宁云商都从事电子商务，腾讯、百度也是典型的互联网公司，似乎他们与金融根本不搭界，但由于这些巨头拥有的庞大用户、数据和先进技术而具备进军金融的先天优势。
　　阿里巴巴的金融之路并非一蹴而就。
　　自从2003年推出支付宝以后，它便逐步发展成了第三方支付的巨头，这或许可以看作阿里做金融的一大伏笔。此后，阿里开始涉足到小贷等更多金融业务。
　　2010年3月，浙江阿里巴巴小额贷款股份有限公司正式获批成立；2011年6月，阿里巴巴集团又联合复星集团、银泰集团、万向集团共同组建重庆市阿里巴巴小额贷款股份有限公司，注册资本为2亿元人民币。
　　随后，阿里集团在金融领域的动作越来越大，余额宝的推出、担保公司和保险公司的相继成立，不仅给传统金融机构造成了心理上的冲击，更带来了实打实的利益变局。
　　而在民营银行牌照的申请者中，苏宁跑得很快，今年9月12日，苏宁银行股份有限公司通过了工商注册核准。苏宁易购执行副总裁李斌表示，苏宁做银行的优势在于苏宁拥有具备消费能力的群体及对这些群体的精准定位，且由于门店众多，因而在未来设点方面具有优势。
　　此外，腾讯、百度等互联网巨头，莫不在金融领域抢食，腾讯旗下有第三方支付财付通，百度也在今年迅速涉足理财，旗下亦有第三方支付百付宝。
　　P2P的冲击
　　除了已有的互联网巨头跨界抢食外，新兴的互联网小额信贷中介平台则进一步加剧了金融变局。
　　和诸多创新一样，P2P小额信贷中介平台也始于西方。2005年，国外第一家互联网P2P公司Zopa在英国上线，随后便迅速扩展至美国、德国等国家。
　　它也以极快的速度传入了中国。2006年，曾留学美国并在华尔街工作过的唐宁创办了宜信，成为中国最早的P2P小额信贷平台。随后几年，由于巨大的市场需求，P2P在中国迅猛生长，尤其是2012年经历了井喷式增长。现在，宜信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P2P公司。
　　根据最新发布的一份《中国P2P借贷服务行业白皮书》（以下简称“P2P白皮书”），截至2012年末，中国P2P贷款服务平台超过200家，投资人超过5万人。
　　显而易见的是，P2P的兴旺，让中国超过6000万小微企业主和几亿农户有了更多选择并从中受惠。
　　比如来自江苏盱眙的张小亮。2007年，张小亮从服装学院毕业后便进入了一家服装厂打工。2009年，不满足于做一名打工的制衣工人，他辞掉工作，在杭州三角村成立了自己的服装加工厂，雇用了5名工人，开始自己找订单生产。
　　自己干虽然辛苦，却有打工所不能享受的成就感。两三年之后，张小亮的厂房由一层变成两层，员工从5人变成60人，生产线也扩充到了3条。
　　通常情况下，像他这样的小企业很难从银行得到贷款。融资需求不够大，难以跨入商业银行的门槛，而P2P公司便能够满足他的融资需求。他先是通过宜信平台向出借人筹措了10万元，在还清这笔贷款后又再次续借20万，顺利地扩张了生产线。
　　这样的案例在各家P2P公司并不少见。
　　相比于国外更加纯粹的线上模式，中国的P2P平台则更具有“中国特色”，比如宜信，通过各种方式找到借款客户。
　　“P2P白皮书”称，宜信采用的这种P2P模式是在中国的现实环境下的选择。在欧美国家，社会信用体系发展成熟，因此P2P借贷可以完全采用在线的方式，依据数据分析和数据挖掘进行决策。而在中国，由于征信信息不够完备，且不对非银行机构开放，因此在国内，希望依靠纯粹的在线方式进行客户获取和评估非常困难。
传统金融机构在互联网面前，面临更多压力。
　　交通银行副行长兼首席信息官侯维栋在出席“2013陆家嘴论坛”时曾坦言，“无论是第三方支付，还是类似于P2P这样的贷款融资平台，对银行的传统存贷业务带来不同的影响”；同时，相当一部分客户通过互联网的电商，或者说是融资平台直接进行融资业务的申请办理，既存在着金融脱媒，同时也隔绝着客户与银行的联系。侯维栋称，互联网金融的创新基因，已引发商业银行对自身经营模式的再审视。
　　宜信CEO唐宁则有不同看法，互联网金融的创新并不是“动了谁的奶酪”，新的机构并不是抢既有机构的“蛋糕”，而是去“解决未解决的问题”。
　　“如果现在这些创新模式、创新技术、创新的信贷技术，去解决的是一些已经都解决了的事，那也算不上什么特别突出特别闪亮的事情。P2P或者其他小额信贷服务中介，让钱可以从个人到个人，也可以从机构到个人（像信托公司、银行），都是帮助这一群未被传统金融体系覆盖的人群去做信用建立和资金筹措的事情。一系列这样的创新，动因都是要去解决小微企业融资难的问题，这是关键！”唐宁说。
　　宏源证券发布的报告则称，目前新兴金融力量尚未在业绩上面对传统金融机构形成实质性冲击，更多的还是技术、模式和思想层面的冲击。但新兴金融力量所代表的发展趋势已经形成，不可逆转，以至于整个金融业的演变节奏会受到政策和既得利益者的影响。
　　一个颇有意思的细节被记者发现。据《南方都市报》10月16日报道：“事前无任何宣传，招商银行在其官网上，已开始隐秘上线P2P网贷业务，该业务并未放在个人业务下，而是隐身于其‘小企业E家’平台下”。
　　报道总结称：传统的民间P2P网贷公司，终于遭遇前所未有的庞大竞争对手—银行。
　　这也许可以解读为，互联网对于传统金融机构的压力终于催生了行动。
　　另一种改变
　　但更深层的改变还在后头。
　　今年9月，由国家发改委国际合作中心和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联合主办的“中青年改革开放论坛（莫干山会议?2013）”召开。“互联网金融业发展及政策建议”是本次会议的重要议题之一。
　　在莫干山会议的 “金融改革新布局”分论坛环节，中国银行业协会专职副会长杨再平、宜信CEO唐宁、阿里小微金融服务集团（筹）国内事业群总裁樊治铭等共同出席了以互联网金融为主题的圆桌论坛，并达成诸多共识。共识中包括“互联网金融的定义：狭义上是指移动支付、P2P、众筹这三种金融创新模式；广义上是指运用互联网技术更好地提供金融服务”、“互联网金融的作用：是推动普惠金融在中国早日实现，使得金融服务惠及大众。互联网技术因其覆盖面广、成本低，使得金融服务的对象可以下沉，更好地解决小微企业和农户的金融需求”。
　　解决小企业、“小人物”的金融需求，让金融成为普惠产品，而不是仅属于部分阶层的特有产品，也正是这场互联网变局中，最具社会价值的改变。
　　当年马云喊出“改变银行”的口号时，他就表示相信“这个国家三年以后将会有更完善的银行贷款体系给中小企业”。
　　如果说阿里服务的对象更集中于基于阿里平台的网商，那么P2P小贷平台则覆盖了更为广泛的人群。
　　以宜信为例，在其平台之下，根据服务的对象不同，有宜农贷、宜学贷、宜人贷等多个服务，中西部偏远农村的农民、二三线城市求学深造的学生，以及城市里装修买车的白领都可获得贷款。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已经不再是生意的范畴，更是在改变一些在金融面前的“弱势群体”的生存状态和社会机会。
　　像上述江苏盱眙的张小亮那样，如果没有宜信的几十万元P2P小贷，他的“服装梦”也许永远难以实现。
变局之风险
　　有变局，就会有变数。在带来进步的同时，互联网企业进军金融也存在诸多风险。
　　中国工商银行原行长杨凯生曾撰文指出，在充分肯定互联网金融便捷性的同时，进一步分析和认识其所存在的风险隐患似有必要。
　　“例如在支付类业务方面，某些第三方支付机构在用户注册时只需用户在支付机构的页面输入证件信息、银行卡号和在支付机构的账户密码，这种做法难以核实客户的真实身份，其安全性比银行降低了几个层级。”
　　安全性问题在P2P市场中也很突出。
　　据“P2P白皮书”，2011年到2013年初，全国关闭或跑路的P2P借贷公司多达17家，这当中既有经营不善的原因，也不乏恶意诈骗。
　　2011年9月14日，红岭创投在对逾期借款人陈明高进行催收时发现，其利用家人身份在南通开办P2P借贷平台进行诈骗。红岭创投报案以后，公安机关抓获了陈明高，而他开办的贝尔创投也成为了国内第一家涉嫌诈骗的P2P借贷平台，估算涉及资金300万到500万，人数在100人左右。
　　而众贷网则是国内第一家宣布破产的P2P平台。2013年4月，刚刚上线一个月的众贷网在其网站上贴出了一份破产公告。
　　到了2013年下半年，又有深圳网赢天下、武汉中财在线、浙江非诚勿贷等多家P2P平台出现挤兑风波，10月又有湖北天力贷、宜商贷、深圳东方创投等P2P平台出现提现难。
　　而在这些风波发生以后，“自融”成为行业热议话题。
　　自融，即资金需求者成立一个网络平台，为自己融资。比如去年底关闭的优易贷，4个月内发出363笔借款标。而据公安局信息，优易网上发布的借款标都是假的，90%的资金进了自己的腰包。其负责人已被抓获。近期出事的天力贷、网赢天下也均涉嫌自融。
　　如何看待P2P市场乱象？
　　唐宁就此接受过无次数采访，他说，关键是要有信用体系做保障，“信用管理是宜信的支点”，宜信成立7年多来服务了50多万名客户，已经配置了200亿元以上的资金，风险控制得很好。同样，整个中国社会也需要建立信用体系，“信用体系的缺失既苦了缺钱的人，也苦了有钱的人。在过去，我们的社会关注点更多是说中小企业融资难，小微企业融资难，他们建立不起来信用，他们输了，其实理财者也输了”。
　　监管与未来
　　大家都“输”，当然是最糟糕的结局。这正是谨慎的监管层最为担心的。
　　今年8月13日的互联网金融大会上，央行副行长刘士余称，互联网金融有两个底线不能碰：一是非法吸收公共存款，二是非法集资。刘士余认为，目前有些P2P的平台内部已经出现了道德问题，需要注意操作和信用风险。
　　去年12月，由上海几家网贷平台联合发起成立“上海网络信贷服务业企业联盟”，通过这个联盟向上海市经信委、金融办等政府机构要求被监管。不过上海市政府相对谨慎，更愿意先行观察后再做打算。
　　在这种情况下，联盟自身已开始进行自律，设立了资金进出要走第三方支付、不得挪用客户资金、共享不良客户信息等措施，以确保行业健康发展。
　　对此，唐宁的话或有代表性：“与监管部门保持密切通畅的沟通非常重要，他们提出的风险提示和举措，对于行业的帮助是非常大的。在不同的发展阶段，自律、互律和他律需要良好地结合起来。”
　　尽管有关互联网金融的风险讨论仍十分热闹，但唐宁表示，互联网是宜信成长的重要基因，互联网战略也是十分坚定的。他曾在一封公司内部邮件中说道，“宜信是世界上最大的P2P平台（而且这只是我们的一部分业务），同时我们正在打造世界上最大的基于互联网的P2P平台，也通过客户获取、客户服务、风险管理的在线化、数据化，为宜信公司注入了强大的互联网基因。”
　　今年9月27日，宜信又与IDG资本宣布共同设立“IDG?宜信金融创新基金”，首期投资规模为1亿美元，用以推动互联网金融在中国的发展。
　　事实上，监管方也在不断肯定并推动互联网金融。央行今年发布的《第二季度货币政策执行报告》中表示，作为传统金融业与互联网结合的新兴领域，互联网金融具有透明度高、参与广泛、中间成本低、支付便捷、信用数据更为丰富和信息处理效率更高等优势。
　　此外，P2P平台在帮助中小微企业融资方面的功劳，也得到了一些地方政府的肯定。在上海和江苏等地，一些P2P公司已被政府列入融资服务联盟成员，为中小企业和“三农”提供服务。
　　“中国互联网金融工作委员会”也于今年8月13日成立，并宣读了中国互联网金融行业自律“813宣言”。
　　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曾公开表示对互联网金融持乐观态度，要“保持一个正常的心态和一个支持创新的理念”。
　　如何支持？此时，在互联网金融热潮中，也不断传来打破金融垄断的呼声，包括互联网金融牌照的讨论。著名经济评论员马光远称，“金融短缺、不发达的根源就在于金融垄断。在这种的情况下，民间金融无法给广大的中小企业提供服务，造成了人为的短缺。”
　　在今年9月的莫干山会议上，针对唐宁介绍的宜信的探索与实践，中国改革基金会国民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王小鲁认为，中国小微企业面临的融资难问题与中国的金融体制不够市场化、不够开放有关，要解决小微企业的融资难，下一阶段的改革就是让小型的、民间的金融机构发展起来，进入市场，形成充分竞争的局面。
　　此次会议上，关于金融改革还达成了一项共识：以开放、包容而不是排斥的态度看待创新。
　　开放、包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对于市场经济尚不充分的中国市场环境，更是如此。
　　29年前，莫干山上召开了第一次全国性的中青年经济科学工作者讨论会。它被称作“经济改革思想史的开创性事件”，为之后的改革提供了创新的智慧。
　　现在，互联网下的金融创新，能将中国市场改革带到何方？